“AI撰写率15%。”薛辉看到这个结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薛辉是上海一所名牌高校的研一学生，临近期末，很多课程要求提交论文作为结课作业。薛辉坦率地表示，他的论文是应用AI工具后的“半原创”。
“离开AI，自己一点思路都没有。”他说。
但随着近来质疑大学生用AI论文“代笔”的舆论越来越多，已引起部分高校的重视。如本学期，薛辉所在高校的老师给学生们下达了一条指令——论文的AI撰写率不能超过20%。
不仅如此，近日复旦大学发布《关于在本科毕业论文（设计）中使用AI工具的规定（试行）》，对人工智能工具在本科毕业论文（设计）撰写过程中的使用进行了详细规范。华东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天津科技大学、中国传媒大学等高校也纷纷发布规定，要求学生说明使用生成式AI工具的情况。
随着生成式AI技术急进，对教育的影响将越来越深刻，大学生用AI写论文似乎已渐成风气。一个问题由此产生：究竟是学生变懒了，还是教育应该与时俱进调整评价方式？
AI已在大学生中普及
“AI写论文实在是太方便了。”薛辉说。
只需在对话框中输入几个提示词，AI工具便会快速搜索到与该研究方向相关的文献资料，并批量摘取文章核心内容。
“以往精读一篇论文至少要半小时，现在可以几分钟就得到几十篇论文的梗概。”薛辉说。
在行文时，如果一点头绪都没有，只需在对话框输入一个关键词，AI工具就可以自动生成几十个标题供选择。明确了论文的标题之后，同样只需要输入标题，AI工具就可以自动生成论文框架、摘要等内容。
学生继续在对话框中提出要求，AI工具便能自动继续生成文本，补充论文的内容。除了生成文本，AI工具还具有润色功能，只需在对话框中提出增强文章的逻辑性和连贯性、提高可读性等要求，AI工具便可对整篇文章润色，甚至可以模仿特定的语言风格。
“我自己写的论文感觉逻辑很混乱，章节之间的相关度不足，既松散又平淡。用AI工具进行润色后，一下子就条理清晰了。”薛辉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以前一篇上万字的论文，从确定题目到完成初稿，起码要一周时间。但用上AI辅助后，能节省20%—30%的时间。
“如果是一篇学术规范不是那么高的课堂报告，比如可以不加注释、文体文风没有限制，AI工具几乎可以一键生成。”薛辉说。
随着生成式AI技术突飞猛进，使用AI工具已在国内外大学生中成为风气。
2023年1月，一项由在线教育机构Study.com面向美国1000名18岁以上学生和100名教师开展的调查显示，89%的大学生使用ChatGPT完成作业，超过50%的学生曾使用ChatGPT写论文，22%的学生曾使用ChatGPT生成论文写作大纲。
日本于2023年11月对30所大学的约1万名本科生开展的调查结果显示，46.7%的学生曾经使用ChatGPT等生成式AI工具，且三成学生经常使用，用于论文和报告写作参考的学生最多。
麦可思研究院今年10月开展的2024年中国高校师生生成式AI应用情况研究显示，3000多名被访高校师生几乎全部都曾在学习和工作中使用过生成式AI，从未使用过生成式AI的高校师生比例仅为1%。
该研究发现，大学生在使用生成式AI时，主要用于资料查找与整理（54%）、数据分析和可视化（54%）。翻译功能也受到学生的青睐，占比达到34%。此外，近三成大学生主要使用生成式AI写论文或作业。
过度依赖技术的扶持
AI工具的使用还达不到完美效果。北京语言大学的研究生张子衿说，“AI自动生成的文章AI味太重。”
“AI味主要表现是空话、套话、车轱辘话太多，观点太平淡，没有原创性。即便使用不同的AI工具，生成的文章也特别同质化，质量差不多。”张子衿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最关键的是，AI生成的论文往往错误百出。
“我曾让一个AI工具解释并延伸论述一个语言学的概念，几千字的文章只用了几秒钟就生成了，而且洋洋洒洒地分成几个板块，层次分明，但这篇文章‘自作聪明’，把语言学概念扩展到了医疗保健业、制造业、金融业等，完全是歪曲和误读。”张子衿说。
AI工具甚至会一本正经地“说谎”。张子衿曾使用的一款AI工具，会给出生成内容的来源链接，有一次她发现AI工具总结的并非原文本意。于是要求AI工具单独针对某篇引用的文献进行复核，结果AI工具始终坚持错误的观点。
有的学校按照学位论文查重率的规定，提出了AI撰写率不能超过一定比例的要求。但现实中，却没有一款权威的工具。
而且学生们已形成了对策——用AI工具把AI率降到规定比例之下。用AI写论文，用AI检测论文的AI率，再用AI把AI率降下去，形成了一个吊诡的闭环。
“在大学生中间，也流传着各种降低AI率的攻略。比如，要避免使用AI常用的‘首先，其次，另外，因此’等连接词，并且不要在它们之间使用逗号；要尽量给每句话都加上主语；要尽量增加具体的案例等。”薛辉说，靠着这些攻略，他成功地把论文的AI率从45%降到了15%。
相关服务甚至形成了产业。市面上不少公司提供AI写论文服务，他们在一些学术公众号上投流做广告，仅需9.9元，就可自动生成一篇2万字以内的论文。还有的AI工具面向学生提供免费的AI率检测服务，再提供付费的深度改写服务为学生降低AI率。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教授王正青曾撰文指出，虽然学生使用GPT-4为代表的大模型技术完成作业并不属于犯罪，但这种道德上的失范行为所造成的群体影响，有可能出现诚信危机。大学生处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关键阶段，诚信危机导致的失范行为危害将会更大，学生过度依赖技术的扶持，最终将沦为技术的“异化物”。
使用AI工具是必然趋势
面对愈演愈烈的AI工具写论文热，学校一方面在反思，另一方面在采取对策。
北京化工大学一名思政课教师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大学生用AI工具可以轻易应付论文作业，教师应该思考，是否可以采取其他更具能动性、实践性的作业形式来代替论文。”
有的学校已经开始行动。比如，英国伦敦的部分学校提出“家庭作业避风港”模式，把书面作业改为课中由教师监督完成，家庭作业转向拓展性、研究性和阅读性类型。
“不管是大学生还是中小学生，不管是在教学环节还是在作业环节，使用AI工具是必然趋势，学校要认清并顺应这个新常态。有AI参与的教育，就需要有AI参与条件下的教育评价，来检测学生在使用AI工具后能力是否有发展，以及发展的程度。”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说。
储朝晖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他不久前去欧洲一些国家调研，不同国家对学生使用AI工具的态度不尽相同，他发现开放性地使用AI工具对学生成长更为有利。
“但开放性地使用不是无限制地使用，而是要制定相应的规则。”他说。
近日，复旦大学发布《关于在本科毕业论文（设计）中使用AI工具的规定（试行）》，不仅明确了允许使用AI的范围与原则，还明确了禁止使用的范围。
比如，禁止使用AI工具生成或改动本科毕业论文（设计）中的原始数据、原创性或实验性的结果图片、图像和插图；禁止直接使用AI工具生成本科毕业论文（设计）的正文文本、致谢或其他组成部分；禁止使用AI工具进行语言润色和翻译等。
王正青也认为，学习指南对于如何使用技术、防止技术滥用具有指导意义，一些发达国家已经开始尝试以建立学习指南的方式来有效指导大学开展教学。
近期，国内各地陆续发布教育领域人工智能发展与应用方案，并未一味禁止大学生使用AI工具，而是“疏堵结合”，以探索鼓励为主。
比如，江苏省教育厅发布《江苏高校人工智能赋能专业建设行动方案》，提出深化人工智能辅助学生学习，将AI技术更广泛地应用于智能选课、线上教学、课外交流等环节，为学生提供更方便灵活的伴随式学习支持。
麦可思研究院相关人士介绍，在其进行的调查中，有七成高校师生表示所在大学已经提供生成式AI工具相关培训或课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