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南方度假胜地，从化温泉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和历史人文底蕴为人所知。正是凭借这份“家底”，十多年来，从化温泉一直以获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为发展目标。广州市旅游业发展“十四五”规划中更是专门提到，要力争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在2022年就评上国家级。然而时至今日，从化温泉仍未能一圆“国家级”梦想，反倒是省内其他后起之秀早几年就获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这一现实，令人惋惜。

　　今年9月30日，从化区委书记董可曾到新温泉所在的良口镇开展专题调研，提出要“优化提升片区整体规划，明确近、中、远期目标任务”“导入新产业、新业态，加快构建‘吃住行游购娱’全产业链条，着力打造世界级旅游目的地”。这一发展方向，为从化温泉的未来指明了道路。

　　为进一步探寻从化温泉的升级之道，南都高质量发展研究院课题组近日多次展开线上线下调研走访，把脉问题，深挖根源，向多位业内专家寻求答案。

　　地处广州市北部的从化区地热资源丰富，拥有全国唯一、与欧洲瑞士达沃斯齐名的珍稀含氡苏打温泉。有资料显示，从化温泉以水质佳、水温高、泉景奇特而闻名，被誉为“岭南第一泉”，被世界温泉及气候养生联合会认定为“世界珍稀温泉”。

　　从发展历史来看，从化温泉的“起跑”远早于广东省内不少的温泉旅游区。新中国成立之后，从化温泉曾接待过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还接待过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越南革命领袖胡志明等国际政要。有如此自然条件和人文积淀，从化温泉想在广东省乃至全国文旅市场上成为“爆款”，并非遥不可及。

　　然而现实却是很“骨感”。今年5月份，国家文旅部公布的新一批22个国家级旅游度假区，从化温泉依旧榜上无名。南都高质量发展研究院课题组于12月初在从化温泉、良口两镇走访时发现，老温泉区域（从化温泉风景区）存在多家度假村空置的现象，而新温泉区域（现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内的各度假村之间也是“各自为战”，地标性设施流溪温泉广场客流也不多。

　　冬已至天已冷，温泉的热量似乎还未有效转化为旅游产业的热度，从化温泉怎么了？

老温泉之困

多家旧度假村人去楼空，风景区不少餐饮店未营业

　　从化温泉古代已有开发利用，建于百年前的天医碑称“此水能治百病”；本世纪初，温泉得到进一步开发，解放后逐步完善设施，最终于1988年3月11日经广州市政府批准，在此建立保护地下热水资源、流溪河地表水及自然景观的综合性自然保护区。

　　相对于目前在良口镇设置的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温泉镇的从化温泉风景区被当地称为“老温泉”。除了广东省最早开办的国营宾馆广东温泉宾馆以外，老温泉周边流溪河两岸的可用空间很早就被前来投资的各单位开发完毕。根据过往媒体报道发现，从化温泉风景区内包括广东温泉宾馆等旅游接待单位一度超过50家。

　　与曾经的繁荣相比，如今的老温泉区域显得有些惨淡。课题组驾车沿着温泉西路北上时注意到，温泉西路上的大型度假村之一、此前被广东旅游温泉水温水质专家认证会认证为“真温泉”的望谷温泉度假村已是闭门谢客，度假村内没有看到任何工作人员的身影。

　　望谷温泉度假村已闭门谢客。

　　酒店方在大堂玻璃门处贴出的温馨提示称，酒店正在“升级改造中，不对外营业”，在飞猪、携程等旅游平台上搜索该酒店同样显示“暂停营业”。课题组还注意到，酒店大堂玻璃门上有一张由供电局在11月20日张贴的“欠费停电封条”，意味着此时该酒店已存在拖欠电费的情况。

　　供电局在大堂玻璃门上张贴了“欠费停电封条”。

　　望谷温泉度假村并非温泉西路上唯一歇业的酒店。课题组沿途看到，包括万丰温泉酒店、广药白云山大健康酒店在内的多个酒店均是人去楼空。在相对繁华的温泉东路沿线，如正大度假村之类的设施也已废弃。

　　广药白云山大健康酒店也人去楼空。

　　温泉风景区上的商业人流也不多。中午饭点时间，课题组在温泉风景区的地标之一，温泉荔枝蜜公园周边走访时看到，有不少餐饮店铺大门紧闭，仅有少数店铺在营业。一家牛肉火锅店的经营者告诉课题组，就算是周末和节假日人流相对较多，这些餐饮店都不会营业，“一周仅开2-3天，人力成本都收不回来”。她还表示，目前来温泉风景区度假的有不少是老年旅行团，这些“酒店里面吃团餐”的游客很难转化为外面的餐饮客流。有当地特产商店的老板认为，即使已到泡温泉的旺季，旅游区的客流量也少了，店铺的营收也相应减少。

　　此外，课题组还在温泉东路沿线看到，有多个地块已建起新的疑似温泉酒店的建筑设施，但这些设施目前处于停工状态。其中，位于温泉东路的一处建筑工地大门上挂有“广州市隆*温泉酒店有限公司”的牌匾。通过天眼查平台发现，该公司成立于2023年3月，注册资本970.45万元人民币，实缴资本970.45万元人民币。不过，该公司目前实际参保和员工人数均为0人。

　　课题组尝试接触该公司法人代表。对方在电话中并未直接否认已建设施为公司所有，但也表示“目前未开发”。当课题组提出为何没有开发计划以及对当地温泉产业前景看法的问题时，对方匆匆挂断了电话。

新温泉之瓶颈

文商旅配套设施欠奉， “三大孤岛”格局或已浮现

　　事实上，从化温泉手中还有另一张牌，即被称为“新温泉”的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

　　从化官方资料显示，从2004年开始开发的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规划面积29.28平方公里，规划定位为以温泉休闲为主题的温泉养生度假胜地和会议中心、国内高端商务休闲中心和马术训练基地，广东省集生态休闲、精品旅游、户外运动“三位一体”的综合生态休闲示范基地。

　　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官网上提供的导览图显示，这个从2004年开始开发的度假区内开有碧水湾温泉度假村、卓思道温泉度假酒店、都喜泰丽温泉度假酒店等多个高档温泉酒店和少数民宿。除了酒店以外，香港赛马会从化马场、国家版本馆广州分馆等重要项目也落地此处。

　　穿过从化流溪温泉度假区的105国道和一旁的从化流溪温泉广场。

　　但经过多年开发，这张牌打出来的效果似乎远未达到预期。事实上，度假区内的各个温泉酒店彼此较为封闭，且除了本身的温泉以外，其他的游玩娱乐设施较为单调。课题组在搜索各大旅游网站上看到，有不少网友提出相似“槽点”。有网友指出，有度假村的设计面积比较大，不同区域间走动需要电瓶车，但工作人员比较少；有带孩子的游客认为，园区内游玩的项目比较单一，孩子会觉得无聊。

　　度假区内，目前有米埗小镇、流溪温泉广场、从都湿地公园以及数个露营营地可供游玩，而度假区虽然有引入香港赛马会从化马场、国家版本馆广州分馆两大文体设施，但前者需要保持无疫马场的安全，日常不对外接待普通游客，后者亦不对普通公众开放，只接受团体预约。因此，来到新温泉的游客基本无法在上述两个文体设施内游玩。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作为度假区内仅有的集中了大量娱乐设施的流溪温泉广场现已基本处于关停状态。在流溪温泉广场位于105国道东侧的部分，课题组发现现场所有的设施，包括从化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与乡村振兴实践馆、水上乐园、老火车主题餐厅等空无一人，从水池边破损的木栈道、铺满污渍的路面等细节上看，该广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打理过。

　　空无一人的流溪温泉广场。

　　而流溪温泉广场位于105国道西侧的部分则布置了一个露营场地和一片游乐园。其中游乐园已关停，现场有施工人员告诉课题组，现在仅露营场地“在接到订单时才会开放”。

　　已关停的游乐园。

　　贴在广场设施上的一份《关于公园运营调整及安全提醒的通知》直指目前流溪温泉广场大量设施关闭的原因。该通知显示，广场的运营单位凤鸣（广州）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因“内部进行重大调整”，导致公园的管理与维护工作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暂时欠缺。课题组尝试拨打该公司的联系电话了解情况，但并未得到回应。

　　此外，新温泉区域内的商业设施也较为缺乏。课题组通过走访以及结合在线地图发现，当地未配有大型商业设施，有度假村内个别商铺处于歇业状态。游客如需购买日用品唯有前往周边村庄内的小商店或者在度假村内购买价格更高的商品。

　　在基本的餐饮方面，游客可以选择在度假村内用餐或开车到周边村庄解决，度假村周边的餐饮店铺数量不多且以农家乐为主，业态单一。至于文化、康养等方面的延伸，课题组在新温泉区内未观察到相关产业“出圈”。

　　今年4月份在广东惠州召开的2024年广东省温泉行业协会第一次理事会暨南方智享会上，华南理工大学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院院长、广东省“百千万工程”专家智库首批专家委员吴志才教授发表主旨演讲时提出，当下温泉产业发展的困局面临“三个孤岛”和“四大问题”。

　　其中，“三个孤岛”中的第一个“孤岛”指“景区孤岛”，即景区、度假村和社区之间，存在明显的二元结构，协调不足；第二个“孤岛”是“产业孤岛”，他认为，目前大部分温泉度假区仍处于1.0的阶段，以温泉为主体，还未实现文化、创意、康养的延伸，融合不足。最后一个“孤岛”是“区域孤岛”，温泉要助力“百千万工程”，就需要从点到面、实现区域带动，但目前来看各地几乎还是点上发力、联动不足。

　　从走访情况来看，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亦有陷入“三大孤岛”困局的趋势。除了“景区孤岛”和“产业孤岛”以外，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本身也成为从化区域内的“区域孤岛”。从化文旅“十四五”规划指出，“长远战略规划的缺乏，导致了从化旅游开发不成体系、布局不合理”“目前在核心旅游发展片区新老温泉地块形成了‘条块分割、各自为政’的局面，用地分散性、零碎化严重，造成了土地资源的浪费，导致周边精品资源的整合度不够”。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13年，就有媒体在报道中指出，从化温泉仍欠缺深度的旅游联动开发，目前仅与周边屈指可数的旅游景点有合作，未能和各景区达成整体联动，没有形成多样化的旅游环线，在接待类型和市场占有率等方面影响旅游区的良性发展。

　　由此来看，历经十来年的发展，从化温泉乃至其他方面的文旅发展面临的“老毛病”，依旧没有得到有效解决。

公共品牌打造不足

部分官方宣传平台不走心，温泉文化展示窗口闭门谢客

　　区域公共品牌是一个地区的形象代表，也是地区经济、文化高质量发展的有力推手。例如广州市内有“永庆坊”“沙湾古镇”，都成为高知名度的社会公共品牌。

　　对于从化而言，打造“从化温泉”区域公共品牌对推动温泉产业发展同样重要。根据2023年的公开报道，彼时广州正着力打造“从化温泉”区域公共品牌，还举行相关座谈会论证“从化温泉”区域公共品牌建设规划总体思路和实施方案，对“从化温泉”商标注册情况、资源整合、国际化发展等多个问题进行研讨。

　　不过，华南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系教授，中国温泉可持续发展综合应用产学研基地主任李鹏指出，从化的整合推广和市场营销非常缺失，几乎在广州都感受不到从化温泉的营销，基本处于吃老本的状态。这一点和内地很多温泉目的地都存在巨大差距。

　　课题组在前期线上调研中，亦从部分官方平台上发现了这一问题。以新温泉为例，从化流溪温泉旅游度假区设有一个官方网站。当课题组打开该官网时发现，官网上包括度假区简介、品美食、赏美景、购特产等咨询服务内容均为空白。公告资讯上仅贴了四条内容，发布日期显示，该网站的最新一条公告资讯发布于2021年2月3日。

　　缺乏维护的从化流溪温泉度假区官方网站。

　　而度假区的微信公众号运营也同样显得“不走心”。该公众号从2019年开始运营，至今仅发布了4条原创内容，今年以来发布的推文中，鲜有阅读量超过100的推文。官网和公众号运营的情况显示其在宣传上有“懒政”之嫌。

　　此外，有业内专家曾指出，大多数温泉都将温泉养生作为特色来发展，温泉旅游区产品同质化、主题单一、缺少创新、温泉缺少文化内涵，让温泉游客第一次感觉新鲜，第二次来就觉得很闷。人们不再满足于为泡温泉而去泡温泉，而是开始关注温泉旅游开发中文化因素的挖掘与表现。

　　在为温泉产业注入文化内涵方面，从化并非没有过尝试。2020年1月19日，位于温泉东路的“老温泉新活力”实践馆正式开馆，这是一座从过去到现在、从红色记忆到绿色动能，集爱国主义教育、文化传播、创新创业功能于一体的综合性场馆。

　　不过，课题组在走访当天中午看到，该实践馆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门口的牌匾显示，该馆每逢周一闭馆，但当天是周三，并非原定的闭馆时间。而且正值广州从化温泉文化旅游节举办期间，作为展示从化温泉历史文化内涵的重要窗口，实践馆在非闭馆时间因未透露的原因而闭门似乎不合时宜。

　　走访当天闭馆的“老温泉新活力”实践馆。

　　目前，广州从化温泉文化旅游节仍在举办，课题组梳理媒体报道时发现，今年从化温泉文化旅游节期间将组织开展四大系列共26项活动，其中既有温泉红色文化、非遗活动、世界珍稀温泉学术研讨会、专场推介会等系列文化活动，又有游客抽奖免费泡温泉、从化特色美食节、赛艇、皮划艇、山马越野赛等系列农文体旅融合体验。政府有关负责人也亲赴哈尔滨、杭州、深圳等地进行推广。

　　不难发现，举办这次文化旅游节是从化在打造“从化温泉”品宣上一次“用力”的新尝试。时下正是泡温泉的旺季，从化新老温泉能否以现有的软硬件设施吸引、接待好这一波客流，有待观察。

　　专题采写：南都高质量发展研究院课题组